顾名思义的意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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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名思义
意义实质上是一个建构的过程,在每一点上开始。上高中的时候,有个化学老师叫彭思义,给我留下了两个难以忘却的印象,一个是他长着一个酒糟鼻,另一个是他在讲堂上给我们现场制作硫化氢,那简直是提纯过的高浓度的臭鸡蛋味道,比我最讨厌的臭屁虫的味道还要难闻,结果是全班集体逃出教室,只留下彭老师一个人眯着眼睛得意地笑着,鼻子也显得越发红艳。
刚才说了,他叫彭思义。那时每次我看到“不可思议”这个词的时候,就经常想起他来,后来才醒悟这名字其实很值得玩味 :缺了一个言字旁的“意义”,是不必也不可“言说”的,而人看到自己名字的时候,不妨自己在内心里多想想人的意义。据说三国时有个文人王咏教子有方,子孙都很出人头地,因为他给他们起的名字都大有讲究,让他们从认字起就对着自己的名字思考人生的意义,用心可谓良苦。
其实从古至今,中国家长给孩子们取名,一向都是大事,除了社会政治条件的大气候实在太严肃之外,比如元朝时候汉人起名字用日历,还有文革时期起名字则是从《人民日报》的标题里选取当时最政治可靠的词汇。家境不错的人家基本都有流传几百年的家谱,上面有先人们给子孙后代拟定好的起名用字,这些字的选择也一样都是用心良苦,以求后代富贵荣华、人丁兴旺,而后人只需要按这辈份找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,然后用几十年的时间把这个名字活下去即可,用不着费脑子想什么。
王咏先生就不一样,他教导说要有道家的风范,做人不可逐名要利、欲而无厌,要活得明白而有趣。王咏给子孙们起的是“玄默”“冲虚”这种道家味道浓厚的名字,相比儒家秀才们起的仁义、忠孝之类的名字来说,的确不落于俗套,也因此,只有他留下了顾名思义的教导,这句成语的版权归王先生所有。
道家对“名”最有研究,“名可名非常名”,就是道家的注册商标。儒家看到“名”就想到成名成家,想到名利双收。一举成名天下知,忠孝双全美名扬,这是儒家的“名”,有了名,名正言顺,说话就算话,就是家法乃至国法。《论语》说,“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,言之必可行也。”
可以言说,还是不可以言说?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差别。不过一旦这样的名被人收走了,一切的话也都成了废品,一夜之间可以从伟大指示变成反革命毒草,所以手头有名的人,无不趁著名还有价值而迅速变现。
“名”字的本质指的是一个人的 Title,也就是一个命名。人类用语言把世界变成了由命名组成的世界,只有当一样东西具有某种命名的时候,它才可以被认识、被思考、被理解、被传播。如果一样东西没有命名,也就是说不在人的认知能力之内,那么就是神秘的,存在与不存在都无法确定,甚至都无法描述这种不确定。道家说,可以命名的,都不是恒常的 ;但是因为凡是没有命名的都是等于不存在的,所以一切存在的都不是恒常的,无常才是常态,跟佛家的道理好像一模一样,二比一,儒家完败。顾名思义,我们在名相的世界里,对着这无数的命名,推想人的意义,推想名相以外的东西。如果“意义”本身可以命名,则它一定是无常的,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“意义”着实不可以命名,着实必须永远恰好在人的认知之外?
名相的世界是认知的世界,意义想必是超前于认知。意义有先验的属性,因为人对于意义的寻求与思索与生俱来,是人的本质需求 ;意义又可以显化成名相世界的存在,“有意义”的意思就是有所显化,换句话说就是有所创造。与此同时,每个人所掌握的命名的丰富程度不同,也就是说,人的认知能力有不同,因此每个人有一个自己版本的名相世界,有些在我的世界之外的东西已经在你的世界之中存在,当我从你那里获取时我就获得了对于我的意义,而对你来说则无动于衷。虽然如此,意义仍然不是你可以主动让渡给我的一样东西,无论我有多大的能力,也必须我亲自以自己的认知工具把意义显化在我自己的名相世界里。
所以意义实质上是一个建构的过程,顾名思义就是不断丰富、不断成长的过程,意义不是终结,而恰恰是在每一点上开始。这不是编纂分类名录那种古典的科学理性。
总而言之,意义是动词,对意义的寻求是人的名相世界焕发生机、获取成长的内在趋势,具体的方式则是把新的命名添加进来。命名不见得要用语言词汇,一切表达都是命名,词汇的能力是有限的,有太多的表达都不是词语 ;广义地来说,或许就是艺术吧。古典的经文在谈到创世的时候都说到神的话语具有创造的魔力,人们在读书的时候却很少想到,所谓的“语言”,可能就是天地之间一切的存在,可能一切都是表达。以艺术的、审美的方式来认知世界和表达自己,当然是一个人所该做的事。
从前有一位先生唤作“废名”的,文字脱俗,很有道风。如果把“名”全部作废,等于拆毁人类思想的根基,让大家都化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。但是老先生肯定不是颓废的废。如果已经命名的“我”是指静态的、现存的“我”,那么废名就是以开放的心,把世界新的气息编织进来。儒家整天就是面向过去,守着这个静态的名相集合,把一个人自己的名字黏贴在每个地方,可谓处心积虑,然而越是这样做,就越陷入执着、僵化而不能自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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